本末之间 冷冻胚胎的处置难题

侯学宾 2019-05-29 来源：检察日报

在现代社会，对个体而言生育是一件可选择的事情，可是从整个人类社会历史来看，繁衍后代却是一个关系到种族延续的不可选择之事。因此，人类孜孜以求如何能更为顺利安全地生育，创造了很多的技术来保障生育。但是，技术的发展也带来了很多困扰，这些困扰背后往往又会有各种价值观和文化传统的纠缠。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自然孕育是人类延续的常态。但是，现在科技的发展让生育过程可以分成人工培育加母体孕育。这种通过体外受精的方式解决了人类生育中的很多难题，也催生出冷冻胚胎的处置难题。

在我国，关于冷冻胚胎案例已经发生很多，尽管不同案件的争议点有所不同，但都围绕着冷冻胚胎的处置问题展开。比如说，夫妻双方对于冷冻胚胎的处置发生争议，一方想继续实施胚胎植入手术，而另一方坚持销毁胚胎，法律应该怎么办？更有甚者，如果冷冻胚胎的提供者双方都已经死亡，那么冷冻胚胎能不能被继承？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都让我们不得不思考冷冻胚胎的性质以及相关的处置问题。

对于冷冻胚胎的性质，我们都容易陷入一种两元独立的理解中，也就是冷冻胚胎到底是人还是物。冷冻胚胎是男女之间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并在合适的条件下可以孕育成人。因此，如果说冷冻胚胎是物，但却包含成为人类的所有基因，因此世界各国都禁止买卖冷冻胚胎；如果说冷冻胚胎是人的话，那么任何销毁冷冻胚胎的行为无疑都是在进行谋杀。这种纠结在冷冻胚胎的提供者双双死亡的情况下体现得尤为明显。因此，发生在江苏宜兴的案件最后不得不绕开继承问题，而提出一种新兴的监管、处置权来解决问题。

如果我们绕开冷冻胚胎性质讨论男女双方的权利义务，会发现事情依然没有那么简单。比如夫妻双方在成功进行胚胎培养之后要离婚，那么冷冻胚胎在协商无果的情况下，法律应该如何作最后的兜底处理。胚胎蕴含着男女双方的基因密码，我们很难说两者之间有高低之分，但是性别是不是应当成为一个考量的因素？在南京的一个案例中，处理意见中提到，女性在进行体外受精中遭遇的生理痛苦要高于男性，因此在处置冷冻胚胎中应当享有更多一些利益。在胚胎培养成功后，女性可以不依赖男性进行生育，但是男性必须通过另外一个女性才可以进行生育，而法律又禁止代孕。这个权利义务关系配置同样是一个难题。

无论是冷冻胚胎的性质，还是因此引起的权利义务关系配置，都离不开所在社会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影响。我们日常所说的胎儿是指从精子和卵子结合成功到胎儿出生的整个阶段。那么人的生命到底是开始于哪个阶段，不同的文化认知是不同的。在西方的很多宗教传统中，很多人认为生命开始于胚胎的形成，因此才会有堕胎是犯罪的规定。但是也有很多文化传统认为生命开始于降生，那么怀孕过程中的堕胎就不是一件让人大惊小怪的事情，而对于冷冻胚胎的认识也可能更倾向于一种“物”，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伦理物”，自然也不会认为销毁冷冻胚胎有何不妥之处，更多的争议可能在于在男女之间如何配置这种处置权利。

（作者系吉林大学法学院教授）